徐小国:流动的可能性

2014-06-07

徐小国:流动的可能性

20146月,徐小国将于今日美术馆举办第10次个展《空间纹体》。从《舞台》系列一路走来,如今的徐小国专注于作品中主题的消解。丧失了空间叙事能力的画作以一种更纯粹、更自由的面貌展现物象的本质,从而开启了绘画的另一种可能性。

 

春日午后的宋庄艺术区,走近一排带着阳光房和小花园的塘边LOFT,满眼弥漫着诡异的穿插线条与形体的那幢便是艺术家徐小国的工作室。距离《俱乐部》上次来访已过去一年多,那时还是画架上的半成品《笼子》系列和《叶片》系列,即是这次即将开幕的画展《空间纹体》的主体。

生长的痕迹

在徐小国工作室的网站上,最近更新的《笼子》系列作品中部分面貌展示了至少三种媒介的表达方式——油画、纸本、版画。不同介质似乎呈现同一内容,细看却又有微妙的变化。相对于油画材料层与层之间慢干的特点,版画在剥离色彩后结构的明朗性,及水彩的迅捷与多变所带来的便捷性使艺术家更易在纸上进行快速实验,徐小国便以此为创作模式。从绘制前期抽象思维的试探、绘制中期各种可能性的摸索、到一幅作品或整个项目阶段性地总结为下次创作留下草灰蛇线,油画之外的多媒介尝试始终推进创作进程,恰似四维世界中的时间切片。他说,我认为人的思考是具有运动性的,所有的东西都具有运动性的美感,包括人在不同阶段的思考和想法,始终是运动的。我在绘画中的表达,也是阶段化的,或者说它们都是延续性的。画一张画,从开始到最后结束,在这个时间段内思想是流动而多变的,光靠实践没法去把握它的这种运动性,只有靠我在其它介质上进行实验、尤其是快速实验,将运动性的观念或者思考的时间点凝固在纸面上,然后再转移到大幅的作品上。

艺术家的多媒介实验见证了作品生长的痕迹,有最终成熟的,自然也有枯萎的。徐小国工作室的仓库里有个存放未成型作品和水彩草图的小角落。有的时候一个想法做到一半,有可能我觉得它没有意义,中间就夭折掉了。这个作品就变成永远不发表,或者在现实当中不出售的试验品。我有很多以前的作品,都是压在仓库里不展览的。当然我不会销毁它们,到现在为止没有自己销毁画的经历,因为我不认为那时候的想法是错误的,它有可能对我下一个想法是个参照、或者是纠错的依据。因为在现实中,其实有标准之后才产生了对错,绘画也是一样,没有绝对的颜色、没有绝对的形体、也没有绝对的空间,只不过有一个标准才能产生对另一个的判断。比如说有一个参照,你才能感觉到红是由蓝带来热的感觉,蓝也是由于红产生冷的感觉,所以标准也是运动性的。

流动的标准

从十年前的现实主义画作到以基本的二维元素诠释绘画本体概念的《空间纹体》,大相径庭的表现手法下,对标准的质疑是徐小国作为艺术家唯一不变的创作诉求。他提到,这些年来我思考的东西是有延续性的,我一直对一些非常怪的东西质疑,这种东西我以前把它界定为标准——对标准的质疑,但现在我越来越不敢确定是不是这个词。我去质疑所有的标准,包括美术史中的标准,或者原有绘画系统里面的标准。当然我也喜欢去观察标准的变化,很多标准的变化你是能看到的,不是凭空而来的,而是由于环境、技术或意识形态流动所产生的,就像我们穿衣服的流行趋势。而绘画主要传递的就是人类对一个图像拿来处理之后产生的审美差异。然后发生变化的时候,艺术家去研究这个变化,从而产生了后续各种流派。这原本与叙事性或意识形态,抑或政治性是没有那么大的关系的。

纵观历史,及至影像技术发生前的千余年,艺术作品中从未蕴含像现在这般纷繁的解读。自影像普及后的绘画已死,至现代绘画之父及同时期一代人的意识觉醒,艺术所被赋予的内涵几如井喷,评判的标准也从一元、二元发展至多元并存甚至互斥。

长久以来,我从日常创作和对绘画的理解当中,开始觉得所有的问题都有它的本质性,最本质性的追问才是看到事物真实性的唯一的通道。就像喇叭裤在八十年代流行,之后的二三十年又不流行,现在又流行了。它就像一个物理抛物线或音乐里的节奏一样,始终在变化、流动,但是稳定的那条参照线却没有改变,所有的外界信息传达会影响我们对这条坐标线的参考,包括我们自己内心对一些问题的思考。生活的思考,也会受到周边事物的影响,产生情绪化的波动,误导人的判断、思考、以及作出的决定都可能发生错误或者是偏移。所以我现在越来越认为事物的本质是最重要的,试图回到绘画本体。点、线、面、空间、体积、颜色……还包括正、负形等等,这些都是绘画本体里面潜藏的重要信息,它们足以传达绘画本体的结构美感和永恒性,不用附加任何其他。”

徐小国为现阶段的创作定义为回归本体”——不标榜风格、不贴标签,将重心放回绘画本身,《笼子》便是这一理念的践行。艺术家从右到左让绘画的行为慢慢延展,从最初的正常分层考量绘画的空间到以竖线和水平线交织构成的方框单元描写,完成了绘画平面性的最初体验。当线在有横竖作为坐标的时候具备了方向性和空间性,多条方向一致的线构成了面,面和面之间的遮挡、穿插、折弯关系产生了线的美妙运动性,线和线构成的面呈现出编织空间的灵活性,艺术家利用它穿插的力量把人造化的三维空间扭拉编织回二维的空间,但这个制造出来的二维空间在视觉层面出现了超过三维以上的多个空间,画面的正常空间次序慢慢失效,取而代之的是渐渐形成的平面错误性空间,从而打开了绘画的另一种可能性。

 

CLUB:这次展览的主题《空间纹体》(FROM SPACE TO TEXTURE),想要传达什么样的理念?

徐小国:这次展览的一些作品是以笼子为主体的,但它不是具象化的笼子,而是我将其坐标化的一种手法──用斜线构成面,然后进行合理的编织之后,产生一个艺术家自己制造的虚假空间。主题中“纹体这个词是狡猾地运用了中文谐音并置,有点儿同音异形的感觉:“本来是纹理,动词里类似纹身的动作,而则是空间体积。绘画是传达空间体积的;它又表达一个系统,一个艺术家自己在过程中创造或者思考、实践出来的系统。所以,这两个词并制之后,就产生了一个既有动词又有系统的一个概念。其实最早想叫“空间织体织体这个词是有的,就是编织一个体制,或者是一个体系。

 

CLUB:笼子系列是整个展览的主体吗?

徐小国:不完全是。这次展览的整个概念分三部分,一部分是笼子──完全是抽象化、思维化的;一部分是从现实世界采集信息的物象,跟树枝、风景有关系,这部分是笼子些列实验在写生当中提取现实依据;第三部分是尝试对正形、负形、及物象本身的主体性进行消解。这三部分同时存在才构成了“空间纹体”。三部分中传达观念最强的就是笼子系列,但它是与其它两部分相辅相成的,缺了那两部分也没有笼子最终的思考。人不能脱离生活体验,人思考的东西是抽象的,但是很多抽象的思考都是从现实中的事物中提取的信息,才有参照系数和思考的媒介。

 

CLUB:这次展出的笼子系列里面出现的一些具象形体,像气球、斑马,你在加入这些物象时是怎样考虑的?

徐小国:所有的形体都有自身的命名,这一命名会影响潜意识对它的认知。绘画中填入的物象肯定会引导观众去观看及思考潜在认知叠加后的主题。其实我是想让大家思考别的东西,你会发现这里面找不到原有的标签。比如我画圆,画上的圆没有让你找到体积,你就找不到原有绘画在体积上面的表达。你看到我用穿插斜线编织的笼子把空间感挤压成为平面,你就感觉笼子又回归成线了。里面同时产生一些别的干扰,比如色彩的干扰,或者是其它形象的干扰,可能导致你认为这个笼子是政治化的、或者意识形态化的,其实都没有。我是让你进去、出来再进去,去了解绘画本身的内容。

至于我选斑马,斑马是有天然的线状图案的,跟笼子的线状图案刚好是一个元素。这张画中我有意消解主体物,有主体就有主题。相反,我想消减主体,所以我把斑马的颜色、图案跟旁边的线进行连接,把它挤压成一个平板化的东西,使它消解在复杂的线面组合的空间里面,从而消解主题。

 

CLUB:像气球漂浮在封闭的笼子里这类意象,看到的人很可能会认为这是禁锢的象征,带有一种政治的隐喻。

徐小国:当然别人这样理解没问题,但我不是那样表达的。绘画里面点、线、面在那张画上全部存在了。圆和球形在传统绘画中是两个不同的概念,分别代表了图形和体积,把两种不同的属性揉捏起来,于是在绘画的过程中出现了自由的感觉。和其他大笼子系列不同的是——多个圆形单元把线面编织的主体变成了负形空间,但没有消减它的力量,两者呈现了正形和负形的对抗关系。

 

CLUB:从2006年的人造风景系列、舞台系列,到2013年的笼子系列,不论是主题还是风格都有很大跨越。在这个演变的过程中,你对艺术的思考有哪些颠覆性的认识?

徐小国:我对绘画的认知发生了颠覆性的变化。原来认为绘画是履行社会职能,艺术家就是要有那种情怀在,要有社会批判性、革命性,要试图对艺术有贡献,但我现在越来越觉得这是一个圈套。现在看来,我是有一部分回到了地面上。其实所有的东西,工作也好,从事艺术也好,都是在开启人对事物的逻辑判断,或者一个人对人生、世界的认知,是一个体验过程。它跟你做的工作的重要性或者大小、或者一些荣誉没关系。最有意思的还是个体的收获和体验。

 

CLUB:那么现在的你是如何看待艺术家的社会职责的?

徐小国:绘画的社会功能在不同的阶段有不同的诠释。我不能说绘画,只能说我觉得艺术家对社会越来越没有意义了。以前觉得艺术家可以引领思潮,或者科学家引领时代的进步,但这都是阶段性的看这个问题。作为艺术家,我们现在所做的所有东西在现阶段确实是不生效的;我们对社会的呼吁、对社会的声音等等都是失效的。等到时间达到另外一个阶段,它可能是有效力的。有艺术家回过头去研究,也有艺术家在做超前研究,我觉得都可以,但还是得回到你的工作本体里做事。如果说这个时代需要艺术家站出来对意识形态进行思考、或者抗争,我觉得是可以的,但那样的感觉更像一个革命家,或者更像一个社会斗士,那不是艺术家的主要工作。

 

CLUB:经过9次个展之后,现在的你如何定位自己的艺术方向?

徐小国:我可能属于实验型的艺术家吧。像塞尚、杜尚,类似这样艺术史中的人物,他们开启了艺术的多面性,当然它们的成果是从试验中得来的,比如塞尚,他的理念包含他对古典绘画里形体空间关系的一种思考,他认为我们眼睛看到的世界是假象,现实当中的物象间存在着一种结构关系,用结构关系来入画才能让它稳定而永恒的存在。懂得艺术或者是有审美意识的人能看懂他的作品,能理解他在历史上人类递进绘画语言的一种价值。他在他的绘画行为过程中,持续的进行着实验,在现实物象中提取信息,作为他实验中的证据或使用的材料,这是一个严谨性的修正过程,需要不断地实验。前辈的务实实验精神是值得继承的,它是一种对外界本质和自我自觉的追问及信仰,所以我愿用一生与绘画本身较劲。有的人喜欢我的画,有的人觉得看不懂,认为没有实体形象,这些对我来说都不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