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布的监禁和反监禁

2015-12-09

画布的监禁和反监禁

 

汪民安

 

徐小国的绘画看上去是一种图形的游戏:平面和立体的游戏,线和方形的游戏,空间和直线的游戏,深度和浅表的游戏,甚至是色彩和色彩的游戏。他让两个不同的要素,两个不同的结构彼此纠缠,既让它们各自保留自己的领域,也让它们各自向对方渗透和生成。他总是用一种方式来阻止另一种方式的独大。徐小国的这些画无一例外地找不到一个开端,也找不到一个结尾,只有一个画框的粗暴截断,仿佛是在一个无尽的游戏中线和面(规则的面,无计其数的三角形,四边形乃至难以名状的形)在画布的边缘戛然而止。

 

徐小国的这些绘画游戏同时也是差异和重复的游戏。这些画在不断地重复,却又在不断地产生差异。这些图形既是孤立的,也可以拼贴成更大的图形,或者说是更大的图形中的一个局部;它既是个体化的,同时也总是总体性的;既是平面的,也是立体的;既是中断的,也是延伸的;既是沉浸于自身的闪烁中,也是作为一个总体闪烁的一部分而完成的。每一个图形完结了,或者说,看上去是一个孤独的图形的终止了,但是它却向一个更大的图形生成;在一个更大的图形中,又向着另外的更大的图形再次生成。线和图形都在递进。更重要的是,它可以挤进不同的图形中,它可以同时向好几个图形生成,它可以同时是不同图形的局部。因此,徐小国的画面有无数的图形组合,有无数的图的生产可能,有无数的图形潜能,它在肆意地扩大自己,在肆意地放松自己。徐小国就是这样不断地让绘画增殖,让各种图案增殖,让它们产生各种各样的无尽的绵延之感。人们总是会说时间的绵延,但是,我们在这里看到了空间的绵延,各种图形的绵延,各种几何体的绵延。这种绵延甚至不是任意的播撒,不是那种完全凭借激情和偶然性展开的混沌,而是一种特殊的有计划的图像圈套,一种有序的但又是难以寻找到规律的生成。在此,空间生成出了空间,空间在扩大空间,空间在缠绕空间。这是空间的游戏,它是理性的游戏,但是,它吞没了一切理性,它让理性无所适从,这是理性对抗理性,这是理性的极限诡计。

 

在这种空间和图形的彼此缠绕中,线似乎在被不停地截断,但又在永恒地延伸。线在此发生变化,有时是突变,有时是渐变。有时是断裂,有时是无限地但却在曲折地延伸。正是因为线的存在,这些直线的存在,使得这些绘画不是一种狂乱的播撒,而是一种有组织的系统的蔓延。由线组成的各种图形(纯粹的图形,三角形,规则或不规则的四边形或多边形)的变化,它们的色彩也在变化,准确地说,这些图形的区分有时候是通过色彩来完成的,也可以说,是通过线来区分的。泾渭分明的色彩的区隔的疆域就构成了线。线是色彩之间的错落。这是色彩的隔断,也是线的表演。是色彩的区分构成了线。

 

色彩,线条和图形之间的落差,既导致了秩序,也导致了混乱。徐小国的绘画奇特地在秩序和混乱,在组织和迷茫之间达成了平衡。这是一种视觉的秩序,也是一种视觉的混乱。人们在这些严谨的线条和几何图形面前陷入了困惑。似乎越是理性的,就越是令人感到混乱。越是几何形的,就越是让人失去理性。这些绘画在理性和混乱之间保持着一种奇妙的张力。它如同迷宫,但是如同所有的迷宫都是精心设计的一样,这些绘画也是理性绘画,这是绘画的迷宫,也是理性的迷宫。这些作品看起来简单,但是,却有着谜一般的线路。

 

在此,徐小国充分地利用了线的功能。或者说,他的绘画展示了线的多样功能。首先,线是一个组装,组装成一个笼子,一个囚禁之笼,这是分割之线,也是权力之线,它划分了内和外,封闭和敞开,囚禁和自由,甚至是合法和不合法。这是笼子的含义,这也是束缚之线。其次,线是生成的,它终究会摆脱这种囚禁之线,它们在四处延伸,在另一个方向打破囚禁,它通过断裂打破,通过叠加打破,通过交叉,通过扭曲打破,也可以通过构成马的线条来打破。就此,每一条线既是切割囚禁的,也是生成的,是去摆脱这种囚禁的。第三,这些戏是运动之线,它们在画面上运动,它既不是囚禁,封闭和结构,也不是对这种囚禁,封闭和结构的打破,它是单纯的运动,人们在画面上既能看到线的静止状态,也能看到线在流动,它们组织在一起流动,它们在神秘地流动,仿佛是迷宫路径般地流动,人们在找各种线的流动轨迹,它们或者是平行移动,或者是相向地移动,或者是交错地移动,或者是绕着弯子在移动,或者是相互共鸣地在移动——它们既让画面安静和稳定,也让画面闪耀,让画面发抖。但是,这些流动之线本身并不颤抖,它们是一种纯粹的运动,线就意味着运动,而运动则是一种表演,一种不间断的表演。因此,线在这里既是一种单纯的表演,一种脱离了囚禁的表演。在此,线的多重性就在于,它既是一种构架之线,封闭之线,同时也是打破封闭和构架之线,它也是表演之线,运动之线。最后,线在画面上展示了痕迹,它划破了画布的空白,每一条线都是欲望之线,这是划破画布的欲望,这些线像溪流一样在画布上流淌,就像河流在平原上流淌一样。就像河流改变了大地的格局一样,线改变了画布的格局。正是线的的无边无际的欲望,才冲破画布的格局。画布将线的欲望,改变的欲望,冲破的欲望,撕裂的欲望和盘托出。因此,这些绘画,一方面,是来表达监禁的,是画布之笼,另一方面,它是反监禁的,是反画布的,它是将画布本身作为笼子来反对的。在此,画布呈现了监禁,但是,它也自我颠覆了监禁 。